任何人都将保持其无望或逃离状态,除非作用于他的信仰力迫使他改变这种状态。
而这带着未知变量的可能性和真理背后的非凡故事,就足以让我们拼命去争取了。
正文:
你是我的朋友吗?亦或是我一生的航向?还是仅此擦肩而过的师生一场?为什么一错再错,每个选择都引领我走向深渊,哪怕已算尽所有可能性,作出最坏的预想,然后在揭晓答案时一败涂地,总不甘将就现状,却困于无形的牢笼,缚于解不开的绳索。
衬衣,眼镜,挽起的袖口,挺拔的身姿,这几乎满足了人们对年轻有为的物理学家的所有想象。他在磁性而温柔的声音里,将理论和公式揉碎了,讲给我们听。更不用说那种出类拔萃的气质,即便是在这样的名校之中,也是顶流的。
“……老师,刚才那道题最后一步是怎么算的,您可以再讲一遍吗?”
带着恐惧的阴影,我第一次找他问题。但奇怪的是,我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眼前的人可以带来转机,就好像系统的自动判别,明明找不到任何理论支持,却一锤定音地判定他为安全。
尽管我问的是最后一步的列式,他还是很详细地从头开始完整讲了一遍。之后一旁几个活跃的男生问老师贵姓,他答“我姓李,办公室就在114”,低头时目光短暂交汇一刹,我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心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目光一动,再度掠过他的眼睛。一切瞬间脱离了掌控,我想要逃离,但理智和礼貌将我困在原地,直到最后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目送他走出教室的。
他的第一节课,我臣服了。我羡慕他的课代表。他们或许可以多一些与他相处的时间,可以帮他拿讲义和实验器材,可以和他一起讨论物理学史或只是单纯地析万物之理,可以最先闯入他的记忆。
可是……
可惜我向来是个学术派,学术派的特点是干件事要先提问,再论证,最后还要置疑,纸上练兵成百上千遍最后才付诸实践。要是还有机会的话,这套勉强能行得通,然而有些事从来没有第二次机会,每一个细微的选择都能分支出很多不同的结果,在记忆里用刀刺穿五脏六腑,刻下终生难以磨灭的一笔。
“学物理要当真男人”“加速运动a-v同向”“我们目前研究的运动都是直的”诸如此类的话算是他的名言,全班无人不晓。在看似荒诞不经的表象之下,他的科学精神是严肃、认真、比较苛刻、极其执着的。不但看到现象,还直接抵达事物的本质,他就是这样一种人,不但做得好,还能够做到极致。
第一次去他办公室是大课间,眼角余光里,一张名单上他的名字赫然被荧光笔勾画出来。我问了一些解答题格式,也向他说明了自己的半吊子物理水平。
“那你要加油啊,把你对于科学史的热爱转变为对物理学科的热爱。我不上课的话就在这里,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
我想起他在课堂上聊到,“有些同学啊,特别嚣张,一上来就要跟我讨论相对论,宇宙是怎么回事……”可是即便是这样说了,真的什么问题都能问吗?你对科学家们的了解,对这门学科的理解,你会讲给我听吗?那份深深隐藏于怪物心底的炽烈和致谢,你会接受吗?你不会,因为我只是你千千万万个学生中最普通不过的一个,不是帮你收发作业的课代表,不是学物竞的专业竞赛生,不是你口中的“真男人”,更不是年龄相仿的人。
恨不生同时,年长者是没法攻略的,年轻人无论如何都挣不到头一个。早有人为他赴汤蹈火过了,有人爱他百年,还约了下一个百年,有人给他挡过刀,有人陪他坐屋顶摔啤酒瓶发疯一夜。爱呀恨呀,都练成了蒙尘的珠子了,凭什么叫他再徒劳几十年?
“你是哪个班的?要不你在这写一下你的名字,我要尽快记住你们。”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我在从未被人声冲破过的极度寂静中踉踉跄跄奔向你,直到上课铃突兀打响时,竟有了不愿离开的想法。
这是大忌。可是一想到我面对的是他,他会那么详细地讲解我问的题,会允许我去旁听物竞课;我扪心自问做不到,于是在一分一秒的焦灼中动摇。
“您会一直带我们到高三吗?”
“会,”温和的声音如此回答,一个字就足够令人心尘落定,“但你要是选历史的话就不是我带了。”
“我选物理,我一定要当科学家!”有人说时间是一个环,最近的过去即是最远的未来。一年时间太过漫长,我已经不愿等待,可我还是会爱,会坚持,会热烈,会拿真心换真心,在诸多风险里一次又一次选择相信,“而且我觉得……您讲得特别好。”
他微笑,一万星辰掬在手,白月牵衣袖。而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等待得太久了。那一刻所有星光穿透我的心脏,而我赌他的枪里没有子弹。
可是明明那么想要见面,贪恋着去办公室问题时那一点近距离接触的时光,真正见了,又哀叹时间须臾转瞬即逝,每多一分交往,就多了十分对未来的担忧。我们见面的频率很高,物理课天天都有,因为这样的日常,我时常期待,但下一秒,我就开始时刻提防着分离;我们见面的频率又很低,除过每天雷打不动的上课和问题以外再无交集,因此和他在走廊上的不期而遇也变得惊喜和美好。
办公室门虚掩着,出乎意料地,这个课间没有几个学生在。
每一次看见他的眼睛,我就重新陷入了害怕和慌乱。安静封闭的空间加剧了这种恐慌,如同地狱,如蛆附骨。虚构的意识笼罩了四肢百骸,可这又有些自相矛盾,我偏偏也喜欢看他笑的样子。他的眼睛太过明亮,下眼睑微微泛红,更添了些与他本人气质绝不相符的破碎美感。
三个公式的推导与比较,加之以例题讲解,理不清的运动轨迹在彩笔勾画下清晰呈现。每每这时我都要感叹,为何Y染色体造物之间差距可以如此之大,而且有人还能信笔推出世间万物的真理。
“那你还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在这说,反正你们班下节班会也没事干……你现在学得怎么样?”他翻过练习册,在封面停留几秒。
我已想不起来我的回答原话是什么,我只记得我触摸过他留下的笔迹,认真得近乎虔诚。
第一次在他的带领下穿过以科学家墙为边的走廊来到实验室,这样的环境与布局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连手下的操作也不觉更加谨慎。
“老师,你看咱实验室挂的都是我亲爱的科学家们……”
也许是没人给他这么形容过科学家,他失笑:“第一次实验就成功,太激动了是吧?”
——第一次在你的指导下就实验成功,确实太激动了。
“这个卷子我会讲评的。”
“那我没什么问题了。”
“……真没有了?”那种语气和神态让我以为他发现了什么,总觉得这一句突如其来的追问话里有话。我下意识地躲避,再抬眼时和他了然的目光又相遇在一起,好像那些我未说出口的话他都知晓。没等我胡思乱想完,他就以极其温和的声音说道:“不管其他老师怎么说,物理这块儿有什么就来问,我们还要当平行班第一呢。”
天光渐收。当我敲门进办公室时,正好看见他按动中性笔的一个动作,心里忽觉可爱。这一次讲题中,我终于明白了,他在用独特的方式和特有的人格魅力让身边的人放松下来、尝试着去接触和接纳,他一直以幽默却不刻意的言行影响着我。
最后他给我定下了月考95分以上的目标,或者说是取法乎上的更高要求。“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这大概是他除了那句“真男人”以外最常说的话。
去上音乐课路过二班,从前门玻璃正好可以窥见他讲课的身影。他还是那么意气风发,以至于一旁有男生直呼:“李老师太帅了,简直就是男神啊!”而我不敢张扬,就只能安静地走过,留恋着一闪而过的背影,压下心里的滔天海啸。
其实我每天晚上放学都会找各种借口来堵人,最常用的借口就是问题。偶尔没等到人,第二天也要拿着作业追到办公室来,久而久之,他没说不允许问,我就当是默许。虽然每次都公事公办,讲题就是讲题,严格要求就是要求,他只当我是人菜瘾大,我也就趁机多在他身边待几分钟。
以前教我们物理的那位美女老师曾说,不要因为一时的坏运气而怀疑自己,万物的能量都是守恒的,属于你的幸运总会到来。但世界上任何事物也都可能成为地狱的萌芽:一个人、一句话、一道题目、一次实验,如果不能忘掉,就能使人发狂。
“我信仰你。”
“那你的成绩也要提上来啊,先稳定住现在的水平,然后再刷题提升一下。以后你问的题目要学会画图及时改错,我要检查订正。”
“……”
在唯分数论面前,一切的热忱都散作尘埃。我也曾想过尽我所能,用漂亮的成绩来证明我的热爱;可即便是付出了全部的精力,我能做到的依然只是冰山一角。
看着紧闭的办公室门,我喉中涌上了无数的绝望。
是我想要请教这个问题,他就给我讲,哪怕我一时半会儿还是没有理解。是我要找他说些什么,他就永远耐心倾听,哪怕他还有事在身。每一次,都是这样,我都让他为了我而耽误了太多。
为什么……总是这样……
喧嚣的楼道像是望不到尽头的深渊,我第一次发现,自己是这么渺小的存在,用真实创造虚妄,以矛盾反转意义。
心中有灵光所致,我回过头,刚好看到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两个女生笑着聊着路过,无意留下一句“别抢我老公”贯穿心脏。
有些事情,要是真这样说出来了,也就好了。但我习惯了伪装,从不敢僭越。可我又不是神,怎么能知道别人所想?每天听着同学们说起他,语气里满是喜爱与向往,只要他坐在办公室,他们就飞蛾扑火似的冲上去了。
他的举手投足间都是我没经历过的人生,所以天生对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我可以独自穿越生命而不用任何人关心,说话不用人倾听,经受痛苦而不用人怜悯;但对于周六物理小练习时他低声问我一句“写完了吗”,我毫无抵抗力,又不想展现能力有限的一面。想要留给对方最好的印象,这是人的天性。
再如我看不清黑板上画的图,到办公室请求他再讲一遍。
“列车是这样的,那你想啊,把前面这些看成一个整体,第四节车厢对第五节车厢的力就是……”他的稿纸就放在桌上,提问时却一定要拿起来给我看。他真的很温柔,举手投足间的教养和气质已经深入骨髓。
列车过桥行驶得很快,我以为我是乘客,但其实我是燃料。
“我现在就是做题太慢……”
“那你公式能记住吗?”他漫不经心地转着笔,又把笔递给我,“你现在就在这默写,你来一次我让你写一次。”
“……”
当我真正在他的草稿下方写下公式,忽觉我平日引以为傲的字黯然失色,没有他落笔时那种恰到好处的力量美。他像平时检查作业一样盖下印章,与之不同的是,这次他印下了他的签名。
我从不直呼他的名字,却将这三个字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若是苦行僧,每日这样念着经文大抵也该成佛了,可面对这样一个毫无破绽的人,我心所思,求之不得。我小心收起那张纸,郁闷地叹了口气。
“政教处已经找我谈话了,反映学生下课到办公室太吵,这个还是要注意一下的啊。”某节课前,他很平静地对全班作以警戒。而我听了,不知是应该担心他,还是应该羡慕那些同学;我叫他老师,也不知是想得到他更多的教导,还是在提醒自己。
他情商高又可靠,风趣幽默有感染力,认识他的人没有一个说他不好的,看上去好像平等地爱着每一个人,但无论和谁都隔着一层透明的墙。
生在泥泞的人只要被拉一把就会奋不顾身甘愿抛头颅撒热血,为他蹈汤赴火,为他放弃所有,为他低下头颅,为他捡起长刀,为他丢盔弃甲,为他所向披靡。被抛弃了也会循着他的踪迹找回来,被伤害了也只是红着眼睛咽下泪水,无条件相信他,他就是唯一。我对外是独行的狼,遇到危险会露出獠牙,他一回头便收敛沉默。永远信仰,从来缄默。
在走廊上遇见去上课的他,仅仅是零点几秒的擦肩而过,也让我的心情明朗起来。看着他信步走来,对我一笑算是打招呼。但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笑,释然,随意,没有任何的克制。
喜爱一朵花就会无意识地站在它旁边,并在你最模糊的观念里意识到它的香气。当我站在他身边时,就会被浓郁的气息环绕。那是一种独特的、混合了书香与科研之美的气息,只有风知道。它所构成的世界,对我来说是最安心的存在。
分析大练习答题卡时,他一句“你最近心思没在学习上”让我再度以为他已经知道了我的秘密,我想长久缄口不言,又隐隐期待着什么。
“你看,这低级错误吧?加上这五分,那你就是无敌的宝宝呀。”
夜圆满而沉默,一千个蝴蝶的骸骨睡在我的墙上,一群年轻的微风渡过河流。他在废墟之上重新点燃了我即兴的灵感,哪怕跌跌撞撞遍体鳞伤,也要向前走去,向科学界走去,向他走去。希望这份来自内心的东西能够真心诚意地维持下去。
他见过那么多人,拥有这么多东西,走过的地方太多。而我还在学校里每天为学习发愁,天天梦里想的事,他早就和别人做过了。有人牵过他的手吻过他的唇。你都不知道他心里藏的什么故事什么人,他看着你充满爱意的眼睛时,是不是又想起他年少的爱人。偏偏知道什么人才能够和他站在一起,偏偏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可能只是作为一个感情寄托,没筹码留住他,觉得无力又狼狈。
也难怪,他的阅历更丰富,对待很多事情已经心如止水,很难像我这样再燃烧起那种足以灼伤自己的感情,反而更容易产生包容之心。所以当他看到一个信仰他追随他以至近乎不顾一切、哪怕知道可能受伤也奋不顾身、偏执到让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孩子时,就像看到一个明知火坑还要去跳的年轻人,而这个火坑到底会温暖她还是灼伤她,全看他自己。
很多时候,蒙蔽我们双眼的,不是假象,而是自己的执念。比如网课期间那个匿名跟他问题的账号,或许他早就知道那是谁。
他的账号生日设定是八月十二日,我记得那是薛定谔出生的日子。很巧,我也与费曼同天生日。你看,就连这一点上我们都何其相似。
每年生贺,我都许愿,希望能拥有一位像费曼那样的老师。现在或许算是还愿了,遇上了他,我很幸运。
我总觉得,他的身上具备了科学家应有的一切品质,然而科学家又好像不是这样的。在我心里,不管是哪个领域的科学,都从不该用习题禁锢,诚然学习做题没有错,但物理本就来源于生活,更应该被生活中的有心人发现、探索和热爱。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们之间思维方式的差异。偶尔对着录播课视频出了神,竟有一种“我一定要比他更优秀”的决心。
“系统自动提醒:你的作业被选为模范作业,请关注。”
打开物理学习群的对话框一看,他竟然把批改我作业的页面截图发到了群里。由于全员禁言,最新消息就截止到他那里。
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即使他的身上总有一层迷雾,令人琢磨不透,也无法真正读懂,只能凭空描绘他的形象;即使我们只是各自按照各自的节奏向前跑去,但好在,我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
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我们可以得到什么,就该拿出什么代价来补偿。我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对于这种没有未来的故事充满憧憬和期盼。我的故事里,只有信仰。
他有着成年人的理智又或者说是执拗。所以当我带着少年的欲望,稚气又无畏一点点靠近他的时候,他克制地躲开了。
而在经历了网课期间的种种杂事之后,我有一段时间里好像跌入情绪的低谷不再期待。明明我那么盼望着上他的课,可是等到上课,却又只道是寻常。那段时间里,我变得平静,平和,平淡。
——在你想要放弃的那一刻,想想当初为什么坚持走到这里。
为什么呢?大抵是因为科学理应建立在信仰之上吧。
所以情感是很奇怪的东西。他在意的不是我,而是我的成绩、我的成就和我在他身上的贡献;而我引以为傲的也不是物理考得最好,而是在科学界遇见了他。他的生命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停留;而我的生命里,却永远有他的存在。和那些科学家相比,他不是一颗璀璨的星辰,我却可以为之停留一生。
我们彼此都没有说破这些,因为我们的距离还远着。
但是,我会一直追逐。
于是转机发生在某天下午跟他问完作业题,他破天荒问了一句:“你现在学习有什么问题吗?”看我欲言又止,他又补充:“是物理上的还是其他的?”
我并不知道他这么问用意何在,权衡几秒觉得不如直说物理,只说物理。
然而不论我怎么说,年长者怎么会看不出年轻人的意图,年下所认为暗戳戳的小心思在年长者眼中都再明显不过。之所以一直维持,不过是年长者的纵容。可他对此无动于衷,对每个同学还是笑得像春天一样温暖。
那天下午我状态很不好,带病强撑完两场大练习,尤其是物理还剩两道大题没作答时竟然因为头晕直接睡过去了。下考后放学我还是照常收拾东西准备先去食堂然后上竞赛。“科学狗不是狗,高中牲不是人”,我内心唏嘘不已。也许科学家就是这样的吧,一定会在科学界奋斗到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
“哟,偶遇啊。”
未曾想我路过二班时他监考完出来,这种情况下的“偶遇”让我措手不及。
“考得怎么样?”
“嗯……不在状态,估计很多题都是错的。”
“那考不了一百也是九十八。”
“……我今晚再重做一遍,您看这样行吗?”
“行。”
即使身心交瘁,我也不曾流泪,可是他未经安排的相遇、高标准的期望和绝对的信任让我在转身的一刻彻底崩溃。夜是我此刻最好的保护色。
后来那次大练习讲评课,中午放学后我们又拖了半个小时,不是拖堂,而是上讲台听他单独讲题。他要借支笔来画图,我递给他红笔时两手有了一刹的接触,我却还贪恋着他指尖温润的触感。正在讲的那道题不难,于是从我的视角里,我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我凝视着他专注做事的样子,从没有一丝感情的眼眸,看到高挺的鼻梁,最后描摹到流畅的脸部线条,好像本该如此肃穆冷冽。他在试卷上勾画,修长匀称的手写下的公式格外整齐,受力分析图却豪放而清晰。他将笔还给我时,笔杆还有他掌心的余温,直传导到我心里,温暖了整个下午。
随之而来的全区大联考,上上下下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高度重视。老师们恨不得天天连课,就连平时关注较少的再选科目也都卷了起来。
有同学去办公室问他问题,我就在一旁一起听,顺便跟一句“我也不会”。
“你假装不会。”他说着,微微眯起眼睛。
“……我真不会,我连题干都不知道。”
于是他真的把题目复述了一遍,“……那这个题就是要用正交分解,你一定能做出来。老师相信你。我们优秀率就靠你了,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咱考九十七八都可以嘛。”
如果你不曾存在,那我也不过是这来来往往世间里的一粒尘埃。
走廊尽头,熟悉的身影渐近,他抱着试卷答题卡扫描仪走来,一路脚下生风。
“老师好!”我笑言,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和小确幸。
“嗯?”听不出语气,微笑却还是有的。
他只拿扫描仪隔空比划了一下就让我进了考场,动作很轻,比蜻蜓点水还要轻盈。考试过程中或许是怕影响我们正常答卷,他强调完注意事项就走向阶梯大教室最后面。这些行为他不需要刻意去做,就能让身边的人被温暖到。
时钟滴答滴答,成为安静的考场里唯一的声源。刷刷的翻页里,令人紧张的压迫感和窒息感逐渐占据了整副躯干。
考试从来不会等我各方面都处于最佳状态的时候开始,我需要适应在各种突发情况下进行考试。
尽管我马失前蹄,尽管我病假错过了他的两节讲评课,但他只是对我说,“那为什么不继续往下算呢?所以我觉得你这里做得不是很好”。
我极少见到这样的他,未曾动怒,不曾训斥,目光却那么深沉。他眼里的责备如同从天而降的倾盆之水,将我的桀骜轻狂缓缓洗去。
可是,他又说,他还说——
“你还是要把心思放在物理上。”
“你一定要在我的优秀团队。”
“至少,一定要遵守这个约定啊。”
物换星移水流断,可曾相约科学界路踏遍?
那一刻起,我的拼命努力,不仅是为了我的梦,更是为了他。当尘世未醒、花未败、藤未枯、石未烂,我以桃花为盟,枯草为冠,拼一个春暖花开,赢一个无悔人生。
还是中午放学后,他留了半个小时的答疑时间,说是要给我系统地讲讲自锁。不知是我当时情绪不好还是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他并没有过多地问我,而是直奔主题,只是比以前任何一次交往都多了好几倍的温柔。后来他还专门演示了一下如何简便快速地解方程,问道:“……那这个也简单啊,给它同时平方。sin平方加上cos平方等于多少?”
“哦……很有道理!”一点就通。
“等于多少,嗯?”我不知道他这次为什么没有点到为止而是又问了一遍,但最后汇率一个字的尾音很好听,既像是循循善诱,又像是期待和危险的美。
“等于一!”
“哎你还厉害啊,”他仍然在给我树立自信,“等于一是不就消掉了?所以这个题选什么?选C,对。你看,一不小心就做对了吧。”
我心不在焉地答应着,脑海中还是刚才的画面——
我信仰你,如同sin平方加上cos平方,始终如一。
学期过半,一场我们不知道前因后果的“十一月革命”殃及池鱼,请愿回来居然赶上他的物理课。那时我只想逃离或者死亡,至于那节课,没心思听,放弃思考,只有掩饰之下无声的哭泣。
让我们做课堂练习题时,他走下讲台,好看的手指微微弯曲敲了敲我的桌面:“加油啊。”
我猛然抬头,他却已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走过。我猜想,那点异常的情绪终究是掩盖不住,总会从眼睛或是某些方面流露出来;或者也未必是我伪装得不好,只是他真的太细心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换彩色粉笔画图时轻轻上抛却没有接住,他本人笑了,我们也都被逗笑,不经意间和他目光相遇。
于是我更加相信坚持与执着可以唤回希望。我们虽拥抱过黑暗,但心中温柔而坚定的力量仍熠如朝阳。
附中的冬雪肃杀了悲秋,实验室里的火焰烘不干少年的眼泪。
又是网课时分,听着他录的课,抄着他写的公式,哭着写附加思考题,看着他发的动态。那一瞬时间骤停,就好像得以永恒。
翻开答案的书页,原来我并没有算错,而是有变量影响了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