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近几期的萌芽上认识路内的,前些天我去图书馆,本来想找一本什么,不小心就看到了这个还算熟悉的名字在亮橙色的封面上,于是借。不知道谁说过,读一个散文家的小说,或者看一位小说家的散文,总是很奇怪。路内是以长篇小说见长的,我一直很想读的是《少年巴比伦》或者《雾行者》。然而这次阴差阳错的看到了他的短篇集,所以我眼中的路内可能就定下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基调,如果与实际有偏差还请谅解。
在我所读过的,现代小说家里,路内是比较敢写的。首先是用词,开篇第一句就有“他妈的”,非常市井的混混用语浪迹在书中的每一处,脏、不雅观、几乎过不了审。然后是背景,故事们发生在1990年,终章写在1997,主人公从17岁到24岁,大量展现了一座小县城基层治理的混乱和官场的黑暗,以及学校,大量令人绝望的笔墨淹没了书中的几座技校,“全是流氓,包括老师也是”。在我读过的、毫不留情面指摘我们的时代和时代的引领者的所有文字中,除了《人民的名义》这种官方出品的,《十七岁的轻骑兵》是年代最接近现在、用力最深的一本。说到用力,或许路内本人并不十分想用力,只是按照自己经历来写,就能这么接近现实;而《人民的名义》却还要加入大量创作,我从中看到了耐人寻味的不同。
路内真的什么都写。他写那些想长大的男孩子、那些想离开的男孩子;写地头上的混混、流氓,有学生营业的地下情色场所;赌博成性的母亲、开黄色录像店的父亲(他的孩子把家里的货品带到学校,应四十名男生的要求公然放映(这里有一段灰色描写,诙谐而肮脏));他写轻工职校的学生出来就是干部编制,轻工技校的就只能当工人,可是而这的差别仅仅是用钱买来的分数;他写生产事故,十八岁的少年的断指;写十七岁少年纯真的爱恋、和不那么纯真的爱恋;写自行车、波波头、小虎队的海报、偷渡去美国;在一边改革开放、一边学校还要批评资产阶级落后分子的矛盾年代里,我们的垮掉一代是如何在群架和如春风涌入的新鲜事物中度过他们的青春的。
刚开始读了一两篇的时候我怕极了,但是后来我再次面对赤裸的肮脏(就像青春这么美好的事物,在荷尔蒙的指引下,与色情、群架、凶杀案联系在一起,像粪堆上的玫瑰,如果这个比喻不那么老套,我可以说连玫瑰又是都是屎黄色的,这种反差,青春和黑暗、他们的青春和我们的青春的反差、青春小说和丝毫不加掩饰的“草泥马”之间的反差,有几次近乎让我作呕),我不再那么抗拒了,甚至愉悦的读完了他们。后来我想,其实这里(我的态度的变化)无关什么“习惯了”,而是我在这种反差里感受到了一些枯骨铭心的力量,一脉相承的青春的力量。青春小说泛滥如面包上的白霉了,路内的却可以脱颖而出,这自然无关用词和大胆,而是他深入的剖析了一些东西。甚至我可以说,这并不是什么青春小说,更无关“青春伤痛文学”之流,尽管其中的伤痛比那些网络小说直白一千倍。《四十乌鸦鏖战记》里,路内讲了兄弟情怀;《送姐姐出远门》,讲的是三个十七岁的人面对劈头盖脸的国家制度,渺小而勇敢的反抗;《魔女》讲的是无厘头的、对爱情的追寻。我们看到时代是如何毁掉一代青年人的,然而如主角所说,“大概……我们成了牺牲品,但是每一代人都说自己是牺牲品。”读到这里,我震悚得无话可说。
最后,在《终章》里,路内剖析的是时代。我忍不住想复述一下这一章的内容:7年以后,我们四十个同学,四十个学校培养的光荣的服务社会主义建设的工人随着经济改革全部失业;一位同学自主创业,开了广告公司,找了一个特别像其初恋女友的大学生为员工,从此自诩为真正的成年人并立志和过去隔断联系;我去他那里打工,在人前还要称之为“合开公司”;曾经班里因为打小报告而最不受欢迎的、被全班打断肋骨的同学因为父亲的升官而当上了科长,并来与前者谈生意,拿着前者招待他的钱在桑拿馆叫了一个特殊服务。全书在个体老板安慰员工的匆忙和一句“让他玩爽!操他妈的!”中结束。
无非以一个青年人长大的视角,在这种侠肝义胆丧失的过程中,我们称一个人长大了;在一个青年人对社会现状终于全盘接受的时候,我们说一个人长大了;当一个人承认自己谁也保护不了的话音刚落,我们称一个人长大了。朴树唱“所有你曾经嘲笑过的,你变成他们了”。当然这些悲观的事实是在小说的最后几页才如洪水一样向读者涌来的,大部分篇章还是在写少年。那些和我们不一样的少年。
总结:他拿起马刀斩断马匹,从此不再是轻骑兵
又:我过了好久才意识到,过了年,我也将十七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