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家就已经失去了原本应有的意义。最近在看《ab珊瑚》和《芒果街的小屋》，开头都是主角住在逼仄的家中，过着有些不体面的家庭生活。我小时候也住过很破的屋子，发黑的墙壁，阴暗的角落，似乎住着鬼魂。那个时候外公外婆常来照顾我，不上学的时候就把我接到他们家里住，饭菜不算可口，但我知道有家可回，被欺负了有人撑腰。
再长大一点就完全失去那些温暖了。冬天的鱼汤，半夜的蛋炒饭，童年的玩伴。我搬了几次家，无论如何哭闹，妈妈都不会再给我机会回到过去的屋子。又一年搬家的时候，我们终于住进属于自己的屋子，比之前的宽敞干净许多，妈妈为此而骄傲。
但我很快就失去外公外婆了，也失去很亲密的朋友。从那个时候起，我好像就失去了家。我没有来路，我不记得最初生活的家有怎样的摆设，我只记得沙发扶手上有精致的蕾丝勾花垫子，阳台明亮，小区的名字与梧桐有关。
一路丢掉很多东西，也和很多人变得生疏，没有一同长大的朋友，也没有在家人的陪伴下长大。我必须自己处理生活里的问题，应付孤独，应付降温，应付摔倒后扭伤的脚。我理解不了很多关系，维持关系似乎总是需要付出代价，我要给她们一些东西，以此交换陪伴和支持。
有很多东西都可以用来交换，提前完成的作业，用来当做美术考试的画，我最喜欢的布偶。还有完整的笔记，逃课的借口，昂贵的生日礼物。还有更多，一个吻，一个拥抱，一场性交。
我想要很多很多的爱，我以为要为此忍受许多漠视和伤害。其他人到底如何理解这种事呢，我不知道，我只是听听看她们要索取什么，然后点头同意。我想爱该是无条件的，假如爱是无条件的，那我得到的到底是什么。
我不喜欢未履行的中国银行承诺，小时候妈妈总许诺下次带我去旅行，她太忙了，一再失约，等我长大后，我已经不想再去了。很多事就这样发生了，在我有能力独自生活之前。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责怪我，我不是真的爱收集裙子，只是想告诉很多年前那个因为没有新衣服穿而被嘲笑的小孩，不要哭了，我们会有漂亮裙子的，我们会有新的包包，会有真正的家人和不再分崩离析的家。
后来她赚到了足够多的钱，她没空的时候就会给我钱，让我自己订年夜饭，自己过中秋节。我不喜欢那些节日，因为比其他日子更显孤寂。小时候一家人一起吃饭是只有拿了第一名才有的奖励，这样根本就是错误的，团聚和陪伴应该是理所应当的事，应该是在生育之前就做好准备的事，不应该需要我付出那么多努力才能获得。
有个很温柔的朋友和我说过很多次，他说，爱不应该是费劲的事，如果一段关系让我觉得很辛苦，很疲惫，那应该是存在某些问题。
爱应该是自然的。费尽心思得到的人不属于我，不断让步才得以维护的关系也不会真的让我感到满足。
飞机起飞的时候总有巨大的轰鸣，有时候我想，假如永远不会落地就好了。或者，假如可以跳下高铁轨道就好了，我是不是可以停下来，我是不是可以不再坠落也不再漂泊。
但我明白我不会，无论死亡如何像一种诱惑。假如我没有去看那些城市，假如我没有往前走，我就会对那个小女孩心怀愧疚。没有小女孩应该这样长大，没有人应该被这样对待，假如我能做点什么让她们不至于落入相同的痛苦里，我就没有白白浪费这一生。